一登龍門,身價百倍。
高行健摘下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,的確等於登上了龍門。原來默默無聞,如今名滿天下;原來滯銷的書,現在成為搶手貨。
誰是高行健?台灣的讀者一定覺得這個名字很陌生。大陸的讀者也是一樣,最近的十年,即使在北京的文化圈子裡也很少聽到有人提起高行健這個名字。但是在一九八二到八三年,他曾在北京的戲劇界紅過一陣。他的劇作《絕對信號》與《車站》連續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小劇場上演,是當時的前衛劇,吸引了一批追求新奇的年輕人,也招致了保守勢力的嚴厲批評,認為是受了西方腐化的資本主義的惡劣影響。那一陣子他還出版了一本《現代小說技巧初探》,在文學界也激起了一陣漣漪。
我於一九八一年曾到大陸的南開大學、北京大學、山東大學、南京大學和復旦大學講學,也訪問過北京的人民藝術劇院和青年藝術劇院,見到了當時不少藝文界的人士,不知為什麼沒有遇見高行健?可能正是他以為自己患了肺癌,在萬念俱灰的心情下跑到西南遊蕩的時期。我第一次遇到高行健是一九八四年在英國的牛津大學。那時我在倫敦大學任教,每年都會參加英國的「中國研究學會」的年會,而每年我們都會邀請一兩位中國的學者或作家參加討論。那年邀的就是高行健和另一位我忘記了姓名的學者。在開會的幾天中,我和高行健住在爬滿青藤的隔鄰房間。我送他一冊剛出版不久的《夜遊》,不想第二天一早他就來敲我的房門要告訴我他對《夜遊》的感想。他說為了讀《夜遊》,一夜未睡,使我印象深刻。
那年在返回中國以前,他又被在司徒叩姆大學(Stockholm University)教中國文學的馬悅然教授邀去了瑞典。一直到一九八七年他二度出國,目的地是法國,以後就留在那裡,決心做流亡作家。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門事件使他對中共政權徹底失望,預備入籍法國,不再回歸了。
他既然跟大陸切斷了關係,一個用中文寫作的人,自然希望能夠出版自己的作品。大陸以外,出版中文書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台灣和香港了,特別是台灣可說是中國大陸以外出版中國文學作品的重鎮。恰巧我也在一九八七年辭去倫敦大學的教職返回台灣。除在成功大學任教外,也一度擔任《聯合文學》的總編輯。高行健便把兩份書稿付託給我,設法在台灣出版。一份書稿是短篇小說,我自然可以在「聯合文學」給他出版,就是他在台灣出版的第一本書:《給我老爺買魚竿》(1989)。這本書非常散文化,有些不太像小說。他自己在該書的「跋」中說:「我這些小說都無意去講故事,也無所謂情節….我在這些小說中不訴諸人物形象的描述….」那麼高行健認為什麼才是小說的重點呢?他說:「我以為小說這門語言的藝術歸根結柢是語言的實現,而非對現實的模寫。小說之所以有趣,因為用語言居然也能喚起讀者真切的感受。」這本書出版後不久就被馬悅然譯成瑞典文了。另一份書稿是他在大陸已經出版過的劇作選。我不便利用職權再塞給「聯合文學」,便想推薦給更有財力的出版社,不想幾年下來,沒有一家出版社有此遠見。倒是在這中間,接到馬悅然教授的信,他說手中有一部高行健的長篇小說《靈山》,他看了開頭,覺得不錯,很想譯成瑞典文,苦於手稿的字跡太過潦草,希望我設法替他在台灣先出版。於是我推薦給不太在乎市場銷路的聯經出版社。承聯經不棄,接受了我的推薦,於1990年末出版。這本書肯定沒有使聯經賺錢,但對高行健幫助很大,因為瑞典文及法文譯本都據此版本而來,接連在歐洲出版,建立了高行健在歐洲文壇的名聲。
後來馬悅然又把高行健的劇作也譯成瑞典文,使他成為擁有最多瑞典文翻譯的當代中文作家,奠定了他今年獲獎的基礎。雖說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的成員外文能力都很強,讀自己的母語總是比較方便。這群外文能力很強的瑞典委員,除了馬悅然以外,可一個也不懂中文。評起中文作家來,不得不唯馬悅然的馬首是瞻了。何況馬悅然恰巧是今年評審會的當值主席,其影響力自然不容小覷。
據說今年列於候選短名單上的競爭者,中文作家中至少還有巴金、王蒙、北島和李銳等。其他海峽兩岸有資格進入候選名單的作家自然更多。得獎,一方面固然靠實力,另一方面也要靠機運。作為流亡的中文作家,高行健可能在最後在評審委員們的天秤上重了那麼一點點。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延後一星期揭曉,很可能正因為評審會中的意見相左,堅持不下,需要較多的時間進行彼此說服及多次投票。
高行健實在很幸運,成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,緩和一下我們年年期待復又失望的緊張心情。不管大陸官方多麼故做冷淡,甚至於誇張地說他「反華」,將來的文學史也不能遺忘這樣的榮耀。這種幸運固然一方面基於高行健的才華與努力,另一方面也是由種種的環境及人為因素一點點累積而成的,而非倖致。
自從在法國定居之後,高行健創作源源不絕。戲劇、小說、散文、評論,無不染指。有一次我們談到寫作的方式,他說他經常使用錄音機,先對著錄音機口說,然後再將所錄的內容謄寫下來。他勸我不妨也試試這個法子。我試過,一對著錄音機說話,我就文思涸竭,我已經習慣通過手指來思考,不論是寫在稿紙上,還是輸入電腦中。因此我沒有他那種創作的速度。
諾貝爾文學獎揭曉以後,原來滯銷的高行健的書,在諾貝爾光環的映襯下,立刻成為追隨時尚的讀者群搶購的對象,使聯經和聯合文學出版社馬上加工趕印,真是意外之財。這次經驗告訴出版家們,出內容與藝術兼具的好書還是比追趕不可靠的時尚重要。
作為一個中國現代主義的作家,高行健在小說和劇作方面都有所創新。他的作品並不容易欣賞,分析他的作品非此短文所可勝任,請讀者先讀他的短篇小說集《給我老爺買魚竿》,再讀《一個人的聖經》(聯經版)和他獲獎的代表作《靈山》,當然進入正文之前,先請讀一讀我的「序文」。對戲劇有興趣的讀者,則請讀帝教出版社出版的《高行健戲劇六種》(1995)。如果進一步想瞭解高行健對戲劇較深入的見解,請參考1993年高行健與筆者在香港的戲劇對談〈當代戲劇的新走向〉一文,該文載香港《明報月刊》第二十八卷第十二期及第二十九卷第一期(1993年12月─1994年1月)。 2000/10/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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